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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5章 1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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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曦的微光從頭頂半圓形的凹陷處灑進來, 天亮了。這處地方多年累積下來的濃厚的煞氣, 被鬥笠客一把火燒去了大半, 整個地方都變得明亮起來。

金玉在一旁,看著他將那棵鬼槐樹燒了, 甚至掘開土將鬼槐樹周圍五十米的土都燒了一遍, 斬草除根的異常徹底。

學到了, 金玉想。

做完這一切,鬥笠客終於轉身看向他, 說了一句:“沈無辜沒事了。”

金玉點點頭。

鬥笠客:“他出來也玩的差不多了, 你應當盡快帶他回瀛洲去。”

金玉立即問:“你呢?”

鬥笠客將手中的劍背回背上, 回答道:“我該走了。”

“你要去哪?你……不回去了嗎?”金玉緊緊盯著他的眼睛, 謹慎的問出了這個問題。

鬥笠客忽然笑了一下,“我沒有地方可以回去了。”

金玉牙疼似得嘖了一下, 然後他也不繞彎子了, 直接說:“如果我沒猜錯,你是我的大師兄執庭吧, 你別否認,你背上那把劍,我認得出來,是十二娘……我是說師父的熹微劍。你也別說是撿的, 師父的劍不可能隨便亂丟, 她一定只會將自己的劍托付給重要的人。”

聽了這番話,鬥笠客的表情卻沒怎麽變,他只是溫溫和和的說:“我就不和無辜那孩子親口道別了, 珍重。”

金玉:“等等!你這就走?倒是回答我的問題啊!”

鬥笠客帶著一臉的和善:“我不回答你又能怎麽樣呢?”

金玉:是哦,我又打不過。

鬥笠客拉了拉自己身上那件不太像話的衣服,被血染得有點斑駁,袖子還被自己扯壞了。他又說了一句:“保重。”然後轉身就要走。

金玉連忙背著廖家那具女屍跟了上去,他纏人的功夫多年來已經練出來了,在師兄師姐與幾位朋友那裏練得爐火純青,今日更是在鬥笠客這裏發揮的淋漓盡致。

“大師兄,你真的是大師兄執庭吧?這些年你去了哪裏?你真的不回瀛洲仙山嗎?你不想回去看看則存師兄他們?”

“你就這麽走了不太好吧,沈無辜那小混蛋一定會跟我鬧脾氣的,他太麻煩了,你別急著走,好歹先去見一面小無辜跟他道別吧!”

金玉像一大群聒噪的鴨子吵群架,一個人嘰嘰呱呱的話癆出了大合唱的效果,他翻來覆去拐彎抹角的對鬥笠客進行無數問題攻擊,念得鬥笠客腳步都被拖得沈重了下來。終於,他停下了腳步,對金玉說:“一個問題,我可以回答你一個問題。”

金玉一靜,正色的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那個問題,“那你告訴我,師父真的死了嗎?”

先前沒確定鬥笠客的身份時,他試探過,當時鬥笠客反應很大,語調僵硬的說死了,金玉也差不多確認了,可現在,他還是不想死心,於是再度問出了這個問題。

鬥笠客靜默了一瞬,接著說出了和之前完全不一樣的回答,“或許有一日,她會回來。”

金玉沒想到這個回答,他楞了一下,然後雙眼中突然爆發出希望的光,連忙追問:“真的嗎?你的意思是師父沒死?”

鬥笠客卻再沒有回答了,他的身形忽然消失在了金玉面前。金玉往周圍一看,發現他們已經離開了那個潭,從這裏回山下的路很順暢,基本上不會再有什麽危險。

“餵!大師兄!”金玉扯著嗓子喊,又用術法追蹤,然而鬥笠客執意要隱藏蹤跡的時候,以他的修為沒法發現。

金玉只能獨自站在原地,體會著自己心裏那百味陳雜的滋味。師父可能沒死,想到這一點,他就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,雖然仍舊有些懷疑是不是鬥笠客善意的欺騙,但出於人類趨利避害的本性,他還是將這點念頭死死壓在了心底,選擇相信了鬥笠客所說的,師父有一日會回來。

在原地站了一會兒,金玉回過神,嘆息道:“走的這麽匆忙,好歹把身上的傷處理一下。”不過,那位大師兄神通廣大,應該不至於因為這些傷倒在路邊淒慘死去吧?

金玉抹了一把臉,背著女屍認命的往山下去,想著該怎麽和沈無辜以及廖袁園交代。

等他進了一群人暫住的那個宅子,不遠處跟著的鬥笠客才真的離開。他一向沒有什麽目標,只是隨心而行,很多時候,去到哪裏,在哪裏停留,都只是心中的忽然一動。

身上的傷口一直在痛,但這些痛楚對於習慣了痛苦的人來說不值一提,完全可以忽略,所以鬥笠客沒有特地動手去處理,他只是神色有些漠然的往前走。

從前他還是“執庭”的時候,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的表情,即使心裏並不高興,一抿唇也是笑模樣。但這些年來,大概是真的失去了執庭這個名字帶來的一切,臉上那面具似得溫和笑容慢慢褪了色,變成了蒼白的漠然——只有在見到和從前有聯系的人時,才會下意識戴出來。

晨曦那一點光,慢慢變得強烈炙熱起來,鬥笠客往前行進,回過神後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一片茫茫的荒野中。舉目四顧,只有膝長的蔓草茫茫渺渺,如浪起伏,一眼望不到頭。遠遠的,似乎有一棵樹。

鬥笠客走到那棵好像渴了許久的樹前,一掀下擺坐在了樹下休息。

可能是因為傷口沒處理,失血過多的虛弱感讓他難得的升起了幾分倦怠,靠在樹上,鬥笠客無意間一低頭,發現自己傷口又裂開了,鮮紅的血液順著泥土滲下去。他忽然笑了一下,拍了拍樹幹,“我這點血,大概不解渴。”

搖搖頭,自言自語,開始動手給自己處理傷口,“我這樣像什麽話。”

簡單將裂開的傷口處理了,鬥笠客拿出自己的水壺,卻沒有自己喝,而是一擡手全倒在了樹下,給那枝葉伶仃的樹奉獻了一點珍貴的水分。

倒完水,鬥笠客就靠在樹上睡了。睡眠對他來說不是什麽好的體驗,因為醒著時,理智能完全壓制腦子裏的許多亂象,而一旦睡著,理智稍有松懈,從年少伴隨至今的噩夢就會像是滔天的洪水一樣灌進他的腦子裏,讓他被迫再感受一番各種各樣的死亡,重要的人、不重要的人,在夢中來回撕扯著他的腦子。

因此,醒過來時,他也沒有恢覆精力的感覺,反而是更加疲憊。不過再疲憊,他也在第一時間發覺了旁邊還有一個人。

黃昏最後一段明亮的光照在這人的光頭上,反射出的光有點刺眼,鬥笠客擡手遮了遮,就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。

“你醒了,我看你受了重傷,沒事吧?”

鬥笠客還不知道他是誰,但嘴裏已經回答著:“還好,死不了。”

他坐起來,終於看清了那人。一個衣服灰撲撲,但是面容俊秀的和尚,是個修士,修為很高。

和尚托著一片大葉子,上面放著剝下來的石榴粒,傾身往這邊送:“要吃點石榴嗎?哦,這石榴是從你身上滾出來的,我就是幫你剝一下。”

這是之前沈無辜塞給他的石榴,是一堆石榴裏最紅的那個。鬥笠客接過來,腦子裏想,那孩子是不是已經和金玉一起回瀛洲仙山去了。

這石榴雖然看外表是個成熟的石榴,但內裏還很青澀,酸。剛睡醒就被酸倒了牙,鬥笠客啃了一把石榴籽,感覺十分提神。

那不知道哪來的和尚坐在一邊,隔了他一段距離,也在安靜的啃石榴籽,一點都不客氣。

鬥笠客打量了他兩眼,閑聊似得問他:“閣下怎麽稱呼?”

那看著頗年輕的和尚就回答說:“你叫我鬼和尚便好。”

鬼和尚?鬥笠客知道這個人,略有些訝異:“原來是鬼和尚前輩,久仰大名。”

鬼和尚笑笑,“久仰大名?和尚估計不是什麽好名,畢竟你師父是怎麽提起我的,我已經見識過了。”

鬥笠客:“哦?鬼和尚前輩知曉我是誰,也知道我師父是誰?”

鬼和尚就指了指他身旁的劍,“熹微劍,誰不認識呢?至於你的身份,也很好猜。你與你師父一般,似乎都不喜歡用真面目示人。”

鬥笠客在自己臉上抹了一下,那張原本普普通通毫無特色的臉就變回了屬於執庭的俊美。這張臉也不知是因為主人失血過多,還是許久沒見光,顯得異常蒼白。

“我已經用真面目示人了。”鬥笠客道:“不知道鬼和尚前輩介不介意與我說說,關於師父的事?”

鬼和尚:“叫我鬼和尚就好,說起令師……”

他簡單說了說當年連兮微化名十二娘,帶著昭樂與金寶,幫了他一個忙。

“說起來,當年令師還欠了我十兩銀子,說給昭樂和金寶買衣服,這麽久了都沒還,看樣子這筆銀子是收不回來了。”鬼和尚嘆息。

鬥笠客從自己懷中拿出錢袋子,數了十兩給他,“我代師父還了。”

鬼和尚接過來,順手就塞進了袖子裏,口中笑道:“多謝,真是沒想到這筆債還能要到。”

鬥笠客說:“不過,鬼和尚前輩,應當不是走在半路認出我身份,為了要債來的吧?”

鬼和尚搖搖頭,真摯的說:“只是累了,坐下來休息休息,恰好停在你旁邊罷了。和尚還要多謝你招待了半個石榴。”

“客氣了。”鬥笠客提著劍站起來,“既然沒事,那我就先走一步了,告辭。”

“等等。”鬼和尚道,“我看你似乎有許多難以排解的心事。人心上的東西多了,是很難往前走的,若是你信得過和尚,可以去找一個人,他或許能幫助你。”

鬥笠客疑惑,“哦?是什麽人?”

鬼和尚滿臉普度眾生的慈悲,“是當年將我點醒的人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“我走在你曾走過的路上,遇到了你曾遇過的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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